淮阳城里的袁世凯故居

  青年时期袁世凯

  淮阳城里的袁世凯故居

  范闽杰

  一、用闲话代替序言

  袁甲三祠堂遗址(位于淮阳县公安局旧址中)

  二、淮阳袁世凯故居的由来

  作为豫皖苏三省剿匪督办,袁甲三决定把家安顿在陈州府,便托人在淮宁城内买了一处私家宅院,作为自己和家人的落脚点。即便在古城墙荡然无存的今天,淮阳的奇绝仍不在湖,而在城,只是已经很少有人能意识到这点了。11平方千米的天然湖面,在北方既非仅有,甚至还有几个比他更大的水面,如微山湖、白洋淀,但利用湖心孤岛依势筑城,据险而守的却独有淮阳。因此在冷兵器时代,淮宁城的防御条件可谓得天独厚,浩渺的万亩湖区就是他宽广的护城河,淮阳古城耸立湖心,只有四门狭窄的甬道与外界相连,隔岸远眺城墙嵯峨威严,易守难攻,令觊觎者自泄五分锐气。同时这里又是州府治所,兵力充足,装备精良,袁甲三选此安居谋算颇深。不过,关于袁甲三选择在淮阳定居还有一种说辞,散见于其他书籍。袁家虽从袁甲三开始步入阀门,但似乎总不能摆脱一种魔咒般的困扰——男丁短命。从其曾祖袁志恭以降,袁家男丁没有人能活过58岁。由于近百岁的郭太夫人还健在,分爨显然不能考虑,堪舆先生便建议袁家兄弟分开另居,以此来化灾消祸。项城两支,袁树三死得早,树三之子、袁世凯生父袁保中带领一支系住在袁寨,袁重三一支住于袁阁村;袁风三长期在禹州做教谕,便定居禹州;甲三则选择了淮宁。袁甲三买下一处带花园的富商豪宅,在淮宁定居下来。同治二年(1863年)六月二十四日,袁甲三在淮阳袁公馆中病逝,享年五十八岁,赐谥“端敏”。同治帝为表彰其在平捻中的非凡功绩,下旨在陈州、临淮为袁甲三建立专祠。袁甲三,并没有入项城袁阁村的袁家老坟,而改葬在淮阳西关小孟楼村,似乎证明了分居消灾之说的可信度。

  从那个时候起,淮宁城内便有了两座与项城袁氏有关的建筑,袁甲三祠堂,和袁甲三故居。袁甲三祠堂,即袁公祠。据《清史稿》中“功臣专祠”里记载,“陈州、安庆、临淮、淮安祀袁甲三”⑵。袁保恒喜爱收藏。为增添陈州袁公祠在士子心中的权重,增添其中的文化内涵,袁保恒从自己藏品中精选杨凝式书“韭花帖”、岳飞书前后出师表,并以此为蓝本刻制两通石碑,立在袁公祠中,无论是在当时,还是今天这两通石碑都堪称国宝。解放后,袁甲三祠堂被拆除,“韭花帖”石碑收藏于太昊陵文物所,四十多块出师表石碑,则镶嵌在太昊陵岳飞庙前的西墙上,供游人欣赏。只是人们早已不记得袁甲三,和制作这两通石碑的袁保恒了,袁甲三的个人专祠也被讹传为“袁家祠堂”。

  袁甲三和其子袁保恒(进士出身,官拜刑部右侍郎)相继去世后,袁家失去了主心骨,分家就成为平息各种家族矛盾的最好办法。在这次分家中,袁世凯继承了淮宁城内袁甲三留下的那处豪宅。袁世凯孩提时就随嗣父袁保庆先后在大明湖畔、瘦西湖上、秦淮河边过着都市人的悠然生活。嗣父去世后,他又被叔父袁保恒接到北京和几个堂兄弟一起读书生活。袁保恒死后,袁保龄仅为赋闲在京的四品候补道员,无力支撑北京的家学,袁世凯无奈返回原籍。当初主持分家时,保恒、保龄两兄弟以自己在外做官,有俸禄收入为由,主动放弃了自己应得的两分家产用以补贴兄弟较少的人家。淮阳城内袁甲三置办的那处宅院,便分到了袁世凯名下。保恒去世后,早习惯都市生活的袁世凯便带着嗣母牛太夫人、两位姨奶奶(袁保庆纳的两个妾)、及几个姐姐妹妹、新婚妻子于氏离开项城袁寨,迁到店铺林立、商贾云集的通衢之地淮宁,过起了豪门贵胄的幸福生活。

  淮阳袁世凯故居的位置就在今天淮阳县公安局旧址附近。袁世凯第二次赴朝之前,给嗣母牛太夫人寄银二百两,信封上标注的地址为“由河南周家口日昇昌宝号兑至陈州府西门内袁公祠间壁确交钦命三品衔升用道袁公馆查收”⑶。寥寥三十多字,却包承载大量的史料信息。1.袁公馆在老县城的西门内;2.袁公馆和袁甲三祠堂“间壁”,即比邻而立;3.当时周家口的商业活动似乎已经比郡首淮宁更加繁盛,已经有了日昇昌银号。

  在淮阳居住的十几年里,袁世凯还对淮阳袁家花园进行过两次规模较大的扩建。近日想从袁氏家书中寻找袁世凯迎娶大姨太沈氏的线索,翻遍袁世凯家信,除几处介绍沈氏身体状况和祝福家人之类的话,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但却意外发现很多关于淮宁袁世凯故居的资料,亦不失为桑榆之得。1888年,袁世凯嗣母牛太夫人要过六十大寿。为讨母亲高兴,袁世凯提前一年开始对袁公馆进行扩建,“盖前院大厅三间,西厢房三间,对厅三间,大门一间。”⑷为便于祭奠亡夫,牛太夫人将袁保庆的神主牌位从项城袁寨接到淮宁,袁世凯闻讯大加点赞,写信说:“父亲大人神主已接奉至陈寓,甚好,可朔望焚香,以伸后嗣之职。”⑸并计划仿照项城袁寨老家的模样,在上房东头的空地上盖三间房,专门供奉先祖神牌。

  袁克定,1878年出生于淮阳城西内袁公馆

  三、袁世凯在淮阳

  袁世凯从小衣食无忧,没有为钱发过愁,成人后身上亦没有沾染太多的铜臭。纵观袁世凯一生,并不刻意敛财,对他来说,钱只是一块最好的敲门砖。面对人生的既定目标,他从不吝惜金钱,很明白在什么时间,用什么办法,把钱的作用发挥到极致,为自己敲开需要通过的那扇门。

  1866年,袁保庆旨任知府,发济南府补用;又调江宁,在扬州短暂停留后,履新江宁盐法道。那年袁世凯七岁,开始跟随嗣父辗转迁徙出入衙门官场。袁保庆也非常注意从各方面培养袁世凯。袁保庆是晚清官场中一个难得的思想者,他崇尚理学,追求至善的心路与龌龊的世俗官场形成鲜明对照,他以王阳明心学为指引,践行内心自省,言行如一。他的案头常年放着一个小本,每有工作、生活、学习的心得感念,便随手记录下来,并时常以此为教材引导教育袁世凯立志向、恤民生。他死后,袁保龄将其编辑成册,保留原标题《自乂琐言》。嗣父去世后,袁世凯随堂叔袁保恒在北京生活学习。袁保恒发现袁世凯虽学业一般,但办事干练,利落有序。袁保中去世,袁保恒断然回绝袁世凯回乡奔丧的请求。理由是袁世凯已经过继给叔叔袁保庆,不必回乡守孝影响秋闱大考。但当自己奉旨到河南做钦差帮办赈务的时候,袁保恒特意把袁世凯带在身边教化历练。

  独立持家后,袁世凯表现出极强的领导欲。初到淮宁,人地两生,为尽快扩大自己在当地的影响力,增强自己在淮阳士子中的声望,袁世凯召集当地的文人名仕创办丽泽山房、勿欺山房两个文社,分别讲习诗书经论和八股文章。袁世凯自任社长,独自捐资捐物提供食用。淮宁城内名流严汝诚、任镇南、高景祺、钱松韵都是文社常客。袁世凯“性任侠,喜为人鸣不平,慷慨好施与,以善为乐,寒士多依为生。”⑺袁世凯也因此在当地声名大振。据传袁世凯面对淮阳广袤的水域更是吟出霸气楹联:大泽龙方蛰;中原鹿正肥。

  青年袁世凯还很善于利用自己的家族声望结交权贵,借以提升自己的社会威望。当时陈州知府为吴重熹。吴重熹(1838-1913)无棣人,山东“海丰吴氏”第十八世孙,自幼深受家学熏陶,清雅尚文,官誉甚好,晚清名士之一。袁、吴二人虽然年龄相差很多,但谈诗文,论时事,过从甚密,互为座上宾。据《容庵弟子记》记载,吴重熹将袁世凯看成“诗酒友,雅敬爱之”⑻。

  “十二月,于夫人生长子克定于陈州。”⑼袁世凯第一个孩子袁克定就出生在淮阳的袁公馆。新婚燕尔,娇儿绕膝,按说袁世凯在陈州的生活算得上幸福美满,但不久小两口的恩爱便戛然而止,妻子于氏从此饱受半生活寡之苦。如此严重的后果起因却仅是一个夫妻间的小玩笑。古人生活简陋,用各色布条揉搓成一根绺子就是腰带。一天清晨,于氏起床时,拿一根彩色的布带在腰里绕来缠去,袁世凯开玩笑地说,你系上花腰带像马班子。豫东地区称戏班为马班。于氏感觉受到了侮辱,恼羞成怒地顶撞道,我不是马班子,我是有姥姥家的人。一句话正戳在袁世凯的痛处。原来袁世凯的生母刘氏,是二房小妾。根据豫东习俗,妾的父母无论社会地位高低,到了丈夫家只能享受仆人的待遇,见到家中人等均需尊称老爷,且路行边道,饭不上桌。所以在那个年代不管女方家境如何,地位多高,女儿一旦被纳了妾,父母都不便再去看望,以免在礼遇上受辱。于氏正是暗喻袁世凯的母亲是没有娘家人来看望的小妾。打人莫打脸,骂人别揭短。于氏虽是大户人家的闺女,毕竟缺少文化,不懂诙谐,难解风情,更不懂得夫妻间需忍让宽容。袁世凯摔门而去,从此不再与于氏同房,敬而远之。袁家长子克定与二子克文年龄相差十一岁,概是对这一事件的佐证。

  徐世昌,与袁世凯在淮阳袁公馆内结识并换帖结拜

  四、两个大咖的第一次握手

  据《徐世昌年谱》记载,徐世昌到任后,听说“郡城袁端敏公(袁甲三谥号)祠中有园,暇往游,适巧袁世凯慰廷读书园中,见公(徐世昌)状貌伟然,殷勤按晤,纵谈当世之务,惊以为奇,相互倾服,因委心纳交。”⑾以记述袁世凯生平事迹为主的《容庵弟子记》中也有相似的记载:“正逢看门人外出,袁公正在仰山堂静心读书,徐公也不招呼主人”,“青衣敝履,排闼而入,径呼山堂主人姓名”。袁公“急切起身相迎,延请上座,揖谈,相互倾服,遂定交。”两人“秉烛夜谈,抵足而眠”⑿。

  这就是袁、徐二人友谊的开始,始于淮宁,终于一生。但两人的相遇果真就是偶合吗?我以为怕没有那么简单。且不论徐世昌在近代史中的官声如何,其城府极深,善于谋略是世人之共识。袁世凯初到淮宁急于笼络人心,沽名造势,自费成立文社,广纳士子贤达,这些徐世昌不可能不听说。这时候,徐世昌还要以“祠中有园,暇往游”的名义前往,就不免显得有点扭捏了。应该说曲意交结袁世凯、引为奥援才是这个潦倒士子的真实意图所在。偶合也罢,用心导演的会面也罢,这个事件的历史意义无疑是深远的。徐世昌的目的达到了,袁世凯也大有相见恨晚之感,从此中国的近代史也就注定了要受到这二人联盟的影响和操纵。

  那年顺天府乡试,徐世昌阮囊羞涩,无川资赴考,和弟弟徐世光陷入愁苦之中。袁世凯闻讯慷慨解囊,拿出100两纹银赞助徐世昌兄弟。也正是在这次乡试中,徐世昌、徐世光兄弟二人双双中举,一时传为佳话。袁世凯用自己的慷慨成就了对徐氏兄弟一世的知遇之恩。

  五、尾声

  袁世凯搬到淮阳定居时,带了一群女眷。嗣母牛太夫人,嗣父的另两个姨太太,守节寡居的二姊、几个闺中待嫁的妹妹,及自己的正房妻子于氏。不久后,袁世凯的大儿子袁克定出生,成为淮阳袁宅中第二个男主人。但袁世凯在淮阳的安逸日子并没有过太久,平淡的乡绅生活也不是他的人生志向。

  乙卯科的秋闱失利不仅让袁世凯对科举正途很失望,也对自己在淮阳的悠闲生活感到迷茫。失怙后,生活来源十分有限,如果再这样办文社充老大,坐吃山空,终非长计,所以,另寻出路,成为袁世凯唯一的选择。按《容庵弟子记》里说:袁世凯愤然把过去做的诗文稿件付之一炬,感慨道:“大丈夫当效命疆场,安内攘外,乌能龌蹉久困笔砚间,自误光阴耶!”⒀

  1881年,袁世凯先去上海谋求发展未能如愿,遂径赴山东登州,投奔嗣父早年挚友吴长庆。次年朝鲜发生“壬午兵变”,袁世凯随庆字营东渡朝鲜,在那里一待就是十二年。这也是袁世凯仕途起步最关键的十二年。甲午战争前他被迫离开朝鲜的时候,已经从一个捐班中书变成了位居二品的浙江温处道员(留用朝鲜)。

  袁世凯从军后,嗣母牛太夫人及七八个女眷和一个幼童,继续生活在淮阳的袁宅中,二姊袁让代替袁世凯持家尽孝,起着掌门人的作用。说起袁家后期在淮阳的生活,少不了要介绍一个人——袁家二姊,袁让。袁保庆膝下无子,却育有五个女儿。长女嫁河南商城郡望杨家,祖父为进士,官至礼部右侍郎、吏部左侍郎。但丈夫冶荡不羁,一事无成,袁家大姊郁郁早卒。二姊袁让从小性格刚烈,极有主见。十四岁时,母亲牛太夫人大病,袁让自断一节手指,和在中药中为母亲疗疾。母亲病愈后,袁让的孝女之名声闻乡里,甚为家人敬重。

  毛昶熙(1817-1882),字旭初,进士出身,剿捻时奉旨督办河南团练,后官至工部、吏部尚书,翰林院掌院学士,总署大臣。袁保庆曾在毛昶熙麾下为幕,深得毛的信任和器重。经二人做主,袁让和毛昶熙的侄子订了娃娃亲。家翁毛亮熙亦是进士出身,在京为官。但毛家令郎体弱多病,不等袁让过门就撒手而去。袁让恪守礼教,毅然在母亲的陪同下赴北京,过门守节。两家原订先行吉礼,再行凶礼。也就是说:袁让抱着丈夫的神主牌位举行传统婚礼庆典。依照习俗回门期满后,再回到婆家,穿孝服为亡夫举行丧礼。那年正赶上同治皇帝驾崩,国丧期间不能行吉礼。袁让穿红戴金坐轿出嫁的愿望也成了泡影,一顶蓝布小轿将她悄悄抬到毛家了事。参加完丈夫丧礼,袁让依照两家事先商定的方案,常驻娘家,孀居守节。袁世凯投奔吴长庆后,袁让就成了淮阳这支袁家的实际支撑者,“掌理这个由老少七八个女性和一个幼儿组成的家庭。全力支持在外面求学、从军、宦游的弟弟袁世凯,免除其后顾之忧。”⒁袁世凯对这位二姊非常尊敬和倚重,称赞她:“芳名彰于天家,懿范垂于后世。”⒂民国之初,袁让病逝于彰德袁世凯的养寿园中,享年五十五岁。

  我到淮阳工作后,一直想寻找这处袁世凯曾经生活过的故居。一则史料凿凿,清晰可见,淮阳城内确有一处袁大总统曾经的故居;二则史载其秀美迷人,特别是其中的私家花园颇为有名,曾引来大鳄徐世昌。但寻访的现实和结果很令人失望。人们只是以讹传讹地知道淮阳城中有座袁家祠堂,却很少有人听说过袁世凯故居。在热衷以名人为噱头拉动旅游的时代里,淮阳显得很另类,很淡定。

  也难怪,袁世凯在当代中国可谓是一个臭名昭著的历史人物,也是政治评论、文学作品贬损最多的一个近代名人。那个时代袁氏给人的整体形象就是一个不学无术又屡屡投机误国的乡野莽夫,是一个做了八十三天皇帝梦想着开历史倒车的跳梁小丑。知道这段历史的人自然耻于道出其中渊源,不了解的则以讹传讹,淮阳的袁世凯故居就这样淹没在历史中。如今,要搞明白袁世凯是不是曾经在淮阳生活过一段时间、期间发生了哪些有趣的事件,不应该是什么难事。难的倒是一种心态,不以恶名而远讳之,不因旅游经济而套近乎。袁氏的恶名也好,功德也罢,暂且不论,还历史的本来面目,理清历史事件的脉络还是很有必要的,这也正是本文要达到的目的。

  ⑴《辞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9年版,第373页

  ⑵《清史稿》第87卷,中华书局,《功臣专祠》第2606页

  ⑶《袁世凯全集》第一卷,河南大学出版社,《致母亲函》第61页

  ⑷《袁世凯全集》第一卷,河南大学出版社,《致二姊函》第352页

  ⑸《袁世凯全集》第一卷,河南大学出版社,《致二姊函》第332页

  ⑹《骆宝善评点袁世凯函牍》骆宝善著,岳麓书社,第11页

  ⑻、⑻、⑼《容庵弟子记》沈祖宪等著,文星书店,第6页

  ⑽《翰林总统徐世昌》郭剑林、郭晖著,团结出版社,第6页

  ⑾转载自《翰林总统徐世昌》郭剑林、郭晖著,团结出版社,第8页

  ⑿、⒀《容庵弟子记》沈祖宪等著,文星书店,第6页、第7页

  ⒁《骆宝善评点袁世凯函牍》骆宝善著,岳麓书社,第5页

  ⒂《袁世凯全集》第一卷,河南大学出版社,第3页

来源:周口晚报 编辑:凡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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