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向树要油的老人，想要装满中国人的粮油碗丨大河看见

大河报·豫视频记者 张晶晶 殷海涛

早在1970年，许多人就知道了他的名字。

一位教授，一个学者，在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食用油严重短缺，他从被称为“元宝枫”的沙地抗旱常见树种的种子里，榨出油来给群众当口粮。

他叫王性炎。此后五十多年的时间里，他多次深入科尔沁沙地，调研元宝枫原始天然林保护，遏制土地沙化，研究元宝枫树种，“元宝枫抗旱抗沙、成活率高，不仅具有观赏性，还有经济价值和营养保健价值。”

如今他已年过九十岁，需要记者在他的右耳一侧大声说话才听得清内容。他屋内的桌上，放着一枝元宝枫带叶残枝，枝叶已经干枯，他拿起放在眼前，忍不住轻声赞叹，“漂亮吧，真漂亮，这个树谁能不爱啊，应该大家都爱。”

这个出生于四川成都的陕西种林人，即使已退休三十余载，对元宝枫依旧魂牵梦萦。“他做梦都在研究元宝枫。”他的学生说。

他是坚守的，亦是幸福的，种下一棵树苗，在漫长的时光里呵护着它。九旬学者的深邃与沟壑，一生的起伏光芒与热爱，都深潜在那片无边际的枫林里。

内蒙古科尔沁沙地，王性炎与元宝枫合影

“向树要油”的第一次实验

这是12月的陕西杨凌，深冬的元宝枫林，棵棵已剩裸枝，回归了树木的颜色，林间没有了沙沙声，四下一片静谧。

王性炎孤身走进枫林，沐浴在柔光里。于他而言，谈论起元宝枫，就意味着一页页翻开远年的记忆。

王性炎与他的元宝枫林

他生于1933年的成都，新中国成立后，参加新民主主义青年团，被保送到部队做机要员。1952年，部队保送他进入西北农学院林学系，1956年毕业后留校任教。

在物资极度匮乏的20世纪六七十年代，城镇居民每人每月配给三两棉籽油，植物用油滴滴宝贵。

“那是‘文化大革命’中期，当时我们国家经济困难，大家缺粮少油，吃不饱，三两油，按现在来说，炸一条稍微大一点的鱼都不够。”

有校领导向他提议，“你是经济林专家，你能不能想办法，给大家解决一些群众吃油的问题？”

带着学校的嘱托，王性炎开始寻找补充食用油短缺的方法。他偶然注意到，有当地的农民炒熟元宝枫的种子来吃。

元宝枫是中国特有的树种，因其果实是翅果形状酷似“金元宝”而得名。对于百姓而言，较为常见。它分布广泛，生长在内蒙古、甘肃、陕西、吉林等我国大部分省区，是槭树科槭属植物，“霜叶红于二月花”“江枫渔火对愁眠”，形容的都是这类槭属植物的风景。

去皮后的元宝枫果仁，呈金色形，黄豆大小，他亲口尝过，味道与花生仁相近，香而无毒。于是，他开始研究这个树种，并深深迷恋上它。

老照片：王性炎带领学生收集元宝枫种子

1970年深秋，他率领一群年轻人在西安采集元宝枫翅果。“爬到树上，拿个小竹竿轻轻一打一摇，种子掉落地上，我们就把它扫起来，半个月采集了6吨多种子”。接着，用机械脱壳碾碎，试验土法榨油，出油率达到26.5%

那个新年前夕，他们用元宝枫种子榨出1吨食用油，全院教工每人分得1斤油，用榨油后的油渣做成酱油，其味香浓。

1971年，陕西省政府发文将元宝枫种子正式作为食用油料收购，补充食用油短缺。

王性炎（中）榨油成功

树如何成为真“元宝”

如今，西北农林科技大学北校区3号教学楼旁，依然生长着当年王性炎收集种子的第一棵元宝枫树，它见证着学校的成长变迁。

西北农林科技大学的官网上，亲切地将王性炎教授称呼为中国元宝枫研发利用第一人、我国元宝枫事业的奠基者和开拓者。

此言非虚。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王性炎从西北林学院院长的岗位上退休，专门主持省科技攻关项目“元宝枫开发利用研究”，全身心投入元宝枫研究事业。

元宝枫侧根发达，生命力顽强。1995年，陕西宝鸡地区遭受百年不遇大旱，7个树种荒山造林，元宝枫的成活率名列第一，表现出很强的抗旱能力，引起了德国专家和陕西省林业界的重视。由此，元宝枫成为抗旱造林的先锋树种。

退休后的二十余年，王性炎跑了十几万公里，足迹遍及十几个元宝枫资源富集的省区市，思考如何把保护和合理利用元宝枫与农民增收和农业产业结构调整紧密结合，走出一条经济、社会、生态三受益的新路。他出版了我国第一部元宝枫专著《中国元宝枫》，填补了我国特有经济林树种的研究空白。

2024年12月，王性炎走进元宝枫小苗田

对陕西的农民来说，种植元宝枫树是致富的新路径。在王性炎的技术指导与扶持下，陕西扶风县元宝枫产业大幅增长，带动了农民增收。

“一亩地大概出3.5万到4万株小苗，一年一卖，每亩地最少卖个五六千元。”扶风县的种植户说。

其实，元宝枫的叶、皮、果、木都是好原料。种植元宝枫第二年可用叶，五六年可采果，适合农村年纪较大、体力较差的贫困群体种植。

在城市，它是优良的景观树；在沙漠和山地，它是固沙保土的生态树。

“我们把一个观赏树开发为一个经济树，不占耕地，不争耕地。让元宝枫成为农民致富的金元宝，让荒山荒漠成为金山银山。这就是我的初心，我还要为此努力工作。”

为一棵树，步履不停

王性炎家中的书房里，摆满了整整一房间的奖状、证书。

20世纪70年代至今，他主持完成了9项国家攻关和省部级重点科研项目，获全国科学大会奖1项，省部级一等奖1项、二等奖2项，国家星火三等奖1项。发表论文70余篇，出版专著6部。

面对我国进口食用植物油年花费千亿元以上的现状，王性炎说要“开发健康油，为国家节流”。他提出要发展木本油料产业，能解决我国2/3食用油依赖进口问题，端牢中国饭碗。他总结出一套元宝枫丰产栽培技术，在国内10个省市推广应用。

2011年，卫生部批准元宝枫籽油为新资源食品。

2014年，王性炎和企业合作，在辽宁本溪生产出我国第一批高端元宝枫神经酸油，在昆明上市。

内蒙古汗妃生物科技集团董事长文豪表示，他们以王性炎所研究的元宝枫为依托，认真研究了元宝枫的资源分布、苗木繁育、化学成分，生产出以元宝枫神经酸为基础材料的大脑健康与高端养生美容产品，并在全国建立起汗妃品牌的连锁系统，在2021年荣获“内蒙古优秀品牌”。

在国家林业草原局和中国老科学技术工作者协会的支持下，2018年，元宝枫科研产业化发展研究中心和中国元宝枫产业科技创新联盟成立，王性炎受聘为总顾问。

据国家粮食和物资储备局数据，油脂消费量高、自给率低是我国植物油产业的两大特点。我国植物油消费量和食用量位居全球首位，2023年我国油脂自给率仅34%。

王性炎说，元宝枫籽油作为国家批准的新资源食品，木本食用植物油，且具有较高的营养保健价值，“元宝枫是个宝矿，值得深挖，细挖”。

元宝枫种子

“它的木质坚硬，是家具雕刻、小提琴制作等细木工用料；树皮纤维可造纸、树叶可制茶，枫叶茶具有多种营养保健功能；花可直接食用，种子可炒食并榨油；油渣可做酱油。它也是我国荒山造林、防沙治沙的先锋树种、生态树种，它集生态、经济、食用油、旅游观光价值于一身。”

今天，93岁的王性炎依然走在推广元宝枫的路上。

王性炎与他的夫人王姝清教授

在他家客厅墙上，挂着他与元宝枫的合影，是15年前拍摄的，他和当时还未逝世的夫人王姝清教授站在一起，面带笑容，背后是红绿相间的元宝枫小苗。

他喃喃低语，如数家珍，向记者展示了许多元宝枫金秋时节最美时候的照片，照片里，红黄颜色交汇，形成斑斓画廊，夕阳映照下，元宝枫林仿佛在燃烧。

来源：大河报·豫视频 编辑：游晓鹏